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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母親竟真真來問個頑童的意思,可見在母親心裏,已經認定她自己見不到兒子娶妻生子的那一天了。

“投契就好。你婕妹妹受了多少坎坷,若是你再欺負了她去,又怎麽對得起你去了的二舅舅、二舅母。”

提起早亡的二哥嫂子,周氏也忍不住輕嘆一聲,心裏更是愁苦。

哪日她若是去了,她的瑚兒璉兒怕是還不如婕丫頭。好歹大哥一家是真心待婕丫頭,用心教導、疼愛有加,瑚兒璉兒有父親不如沒有,又有那樣的祖父祖母、叔父嬸娘,在這府裏怕是要被人踩到泥裏去了。

物傷其類。賈瑚自然也聽出了周氏的未竟之意,自憐身世之餘,也更加疑惑。

“只可憐婕妹妹,不知以後會不會被人拿身世說嘴。”悶在周氏懷裏,賈瑚狀似無意的提起世俗言論。

畢竟父母雙亡又無兄弟幫扶的孤女,除了惹人憐惜之外,更容易讓人揪著命格一事挑刺兒,書上更有“喪婦長女不娶”一說。

不提以後祖母史氏會不會拿這一句堵了他與小周氏親上做親的路,母親一向把他們兄弟看得眼珠子一般,真的一點兒都不在意小周氏父母雙亡的短處?

周氏撫著賈瑚後頸的手一頓,停頓片刻才輕輕的問:“瑚哥兒也如此想?”

感受到懷裏賈瑚的小腦袋搖得撥浪鼓似的,周氏嘆道:“這世間事豈有定數?世人常說命,連你這小人兒都聽過。若是真的如此簡單,你與你弟弟抓周時都抓了書本紙筆的,難道以後都能做了狀元?人自己個兒爭氣,才能有後福。”

周氏思量了一會兒,或許擔心賈瑚真的為這個不喜小周氏,日後生了嫌隙反而不美,索性把話再說的明白些。

“再說你大舅舅如今已經是禮部侍郎,深得當今看重,你幾個表哥也都是翰林清貴,日後說不定還有大前途,他們都那般疼愛婕丫頭,婕丫頭又是周氏嫡枝這一代唯一的姑娘,何等尊貴,怎麽會被人瞧不起。”

賈瑚明白母親是把方方面面都考慮清楚了,覺得小周氏既能操持內宅家務,又能對自己的仕途有助益才定下了這門親事,面上仍然裝作懵懂,心裏已經暖得如入蠶室,更怕母親在自己不在時受了委屈,忍不住舊事重提。

“母親還未告訴孩兒,怎地就突然換了衣裳?早上晨起,父親也誇母親最襯大紅色,最是明艷華貴。”說著,賈瑚就仰起臉,一瞬不瞬的盯著周氏瞧。

周氏沒想到賈瑚的記性這樣好,母子兩個說了這許多話,還沒忘記這茬,想了想方含糊道:“母親年紀也大了,不比做姑娘時,紅色太張揚,我自己覺得別扭得很。”

賈瑚一聽,想起剛才在二房院門口立著的一身大紅繡金牡丹衣裳的元春,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定是二嬸有心給母親添堵,在祖母那兒下了舌頭,祖母見不得有人比她的寶貝大孫女出彩,才逼著母親舍了紅色。

那王氏也不想想,她將自己女兒訓導的木頭一樣,小小年紀就只一味端方守禮,再花團錦簇的包裹著也無趣的很,哪裏比得上自己母親靈動招人喜?

賈瑚一心只為母親不值,一面說些童言童語寬慰周氏,一面難免對二房母女更加苛求,心裏將日後飛入帝王家的元春貶得一文不值。

母子兩個又依偎著說了會兒話,便有丫頭報說大爺來了,周氏忙起身整了整頭發衣衫,領著賈瑚迎了出去,又使人去叫賈璉。

賈赦與周氏少年夫妻,周氏顏色嬌俏、溫柔嫻淑又知情識趣,賈赦心裏對周氏又愛又敬,並不像續娶了邢氏後那樣日日與丫鬟姨娘鬼混,每晚都會來與周氏說說話,對兩個兒子也很是慈愛。

賈瑚雖然心裏覺得賈赦十分沒用,卻也記得賈赦上輩子落難後舍身護他的事情,加之這一生父子感情尚可,便有意討賈赦喜歡,一旁的周氏與賈璉則一個賢惠溫和一個調皮可愛,一家子和和美美的聚了會子才散了。

賈赦自然歇在周氏屋裏,賈瑚則被賈璉拉去同住一晚。

9二房

大房那邊周氏苦心為兒子籌劃,二房這裏王氏帶著賈珠元春兩個也是言笑晏晏。

“母親總說疼我,可憐我陪著說了一車的閑話,又端茶倒水的,還不如哥哥過來露一面讓母親開懷,我不依。”

見王氏笑盈盈端詳了賈珠片刻,看得賈珠很有幾分難為情,元春也有心湊趣,抱著王氏的胳膊一陣搖晃,直晃得王氏掩口而笑,才對著賈珠作揖:“好哥哥,日後狀元及第為官作宰的,可別與我一般計較。”

賈珠曉得母親妹妹都是為他終於拜得名師而歡喜,心裏也很是向往那番錦繡前程,從小受到的教導卻讓他說不出志得意滿的話,只能假意謙虛:“妹妹莫要將此話掛在嘴邊,我只做到盡心二字罷了,祖父今日亦有訓誡。”

回憶起賈代善的諄諄教誨,賈珠面上忍不住帶出了幾分笑意,輕咳一聲掩飾過去,把話又繞到了元春身上:“只是大妹妹也四歲了,豈可再做小兒形狀撒嬌?璉兒近日行事都規矩了許多,大妹妹原比璉兒年長,總不好讓幼弟比下去了。”

賈珠此時不過六歲多,心中是真的信了父親賈政每日掛在嘴邊的那一套大道理,真真奉為圭臬,所以才成日去討賈璉的嫌,管東管西,恨不得賈璉三歲就變成個八風不動的文雅儒士,對自己的親妹妹元春也是殷殷期盼,只覺得元春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堪為淑女典範才好。

王氏聽完臉色就有些寡淡。

一來,她一直不喜珠兒真拿大房的兩個小子當親兄弟看,奈何珠兒還小,大家子內裏那點兒汙糟事誰也不敢真個兒掰開了給他說,只好就這麽混著。

二來,婆母史氏不願意養大房周氏所出的兩個孩子,也就不好越過大房只撫養珠兒元春,珠兒是個小子自然有他祖父父親教導,元春卻是自落地起就沒離過她的眼,珠兒今日指摘元春的教養,豈不是讓她這個做母親的也跟著沒臉?

珠兒這個孩子,還是太過方正了。

不過王氏心裏雖然不悅,倒是十分讚同賈珠的話。

在王氏看來,大家閨秀必須是端方穩重的,像嫁到林家的小姑賈敏和大房嫂子周氏,都有活潑太過的嫌疑,年紀一大把還撒嬌弄癡,成日妖妖嬈嬈不成個體統。

她的元春原本生的就好,只有從小好生教導了,才不辜負了元春那樣好的八字命格。

有道是居移氣、養移體,小時候把規矩記牢了,一言一行皆有定數,日後方能為閨閣表率,受得住大福氣。

何況她只有珠兒一個命根子,自然要給他撐臉面。

“珠兒說的很是,元丫頭忘形了。不過元丫頭也是為珠兒拜師歡喜的,珠兒這樣說,我也要為元丫頭委屈。”

面上很是公正的各打五十大板,王氏一手攬過一個,溫和安撫了半晌,又勸道:“你們哪個不是我的心頭肉,以後要更加和睦才是。一家子骨肉,都盼著彼此好的,定要齊心合力,斷不能叫旁人看了笑話去。”

元春平素最是老成持重,笑不露齒、行不擺裙,往來做客的大家太太哪個不是讚譽有加,誇她小小年紀就有女學士宋家姊妹之風。

今日不過是覺得哥哥終於拜得名師,又是在母親房裏,才稍稍忘形罷了,竟然就得了一頓教導,元春真是臊得不行,偏偏母親還把她摟在懷裏,走也走不得,半晌方覺得臉頰不似開始那般熱了。

好在元春雖然被王氏拘在身邊,心胸卻比王氏開闊的多,過了一會兒就把這事拋開,轉而關心起賈珠進學的事情。

“那邊瑚兒哥哥上學,伯娘選了四個小廝跟著呢,還有長隨和押車的仆役,哥哥就在府裏,長隨和車夫不算,怎地母親就給哥哥配了兩個小廝?”

女子一向比男子心細早熟。元春此時還不明白大房與二房的明爭暗鬥,卻已經隱約覺察出父母的心意,在與大房有關的事情上絕對不肯吃虧的。這一回賈珠本就比賈瑚晚了一年正式拜師啟蒙,伺候的下人又比賈瑚少,元春只覺賈珠平白叫賈瑚壓了一頭。

元春不提此事便罷,一提又勾起了王氏的一肚子火氣。

榮國公賈代善那般疼愛賈珠,樁樁件件都讓賈珠與賈瑚這個嫡長孫並肩。去年周侍郎只肯收下賈瑚已經惹得榮國公很是不悅,親自寫了名帖讓賈政請來諸先生這樣的大儒,還吩咐史氏定要給賈珠挑幾個伶俐人伺候,千萬不要委屈了。

誰知賈政裝模作樣慣了,竟然說什麽長幼要有序,勤儉持家才是興家旺族的道理,親自與代善夫婦說瑚哥兒是拜在周侍郎門下,不能讓人小瞧了去才配了那許多下人使喚,珠兒在自家讀書,沒有必要鋪排,人手夠用就好,害的她的珠兒竟比大房那小子矮了一截。

可王氏不能對年幼的兒女抱怨丈夫,更怕兒子想左了,真當他矮大房一頭是理所應當,忙解釋道:“咱們大家子行事,豈能如暴發戶一般張揚不知收斂,瑚哥兒是日日出府,怕他小孩子家家有個好歹,才破了例,珠兒好端端在府裏,節儉惜福正是老爺太太疼他呢。”

不論王氏元春如何想,賈珠倒是一點兒也沒將這些細務放在心上,聞言點點頭,一臉期翼的看向王氏:“金鎖玉鎖說已經支了紙筆回來,兒子想回去看看明日要用的東西,還請母親體諒。”

賈珠上進,王氏自然高興,忙吩咐人帶賈珠回屋,一會兒怕裘衣抵不住夜風,一會兒怕燈籠昏暗看不清腳下,折騰了半晌,才又攬著元春在榻上坐下說話。

“我的兒,你哥哥的心思都在讀書上,不體諒人,你休要跟他一般見識,要不怎麽說小子就是不如姑娘貼心。”

輕輕拍著元春的背,王氏一如每個眼中只有兒女的慈母一般,唯恐女兒心中不痛快。

母女連心,元春自然也不願意母親為她擔憂,這一回牢牢記住了“行莫回頭,語莫掀唇”的教誨,輕輕回道:“女兒怎麽會怪哥哥。哥哥是要有大出息的,豈能把心思費在瑣事上。女兒會陪著母親,把父親和哥哥的事情都打理的妥妥帖帖的。”

元春這樣懂事,王氏真是喜不自禁,摟著元春心肝肉兒的叫,又叫周瑞家的去拿她娘家妹妹薛夫人送來的蓮紋錦緞給元春裁衣裳。

“周嫂子不忙去。”平時也喜愛裁衣作裙的元春這一回卻出言叫住了周瑞家的,起身看著目露不解的王氏猶豫問道:“那天南安王妃不是還讚伯娘人如青蓮,最是襯蓮紋衣裳?今日太太還說得伯娘換了衣衫。”

原來今日周氏與元春恰巧都穿了一身大紅六幅裙,等到了榮禧堂裏一碰面,史氏就對左右笑言大奶奶與大姐兒倒是如並蒂姊妹花,一樣嬌俏的,臊得周氏簡直立不住,隨口指一事就回去自己院子換過了衣裳。

若是下次兩人再一同穿了蓮紋衣裳,倒顯得她這個做侄女的不尊敬長輩了。

王氏面上笑意卻更濃了。

“我的兒,你伯娘與我這個年紀哪裏還能跟在家做姑娘時一樣?外人瞧著也要說不尊重。你伯娘日後自然也要往穩重裏裝扮,必不會跟你穿了一樣的衣衫。”

如果周氏還有臉扮作個妖精的模樣,也自然有婆母史氏收拾了她。

打定主意給周氏難看,以報周氏掐尖攬權之仇,王氏竟是有意縱著女兒與周氏為難了。

這也是王氏知道史氏瞧周氏十分不順眼,賈代善又極度偏愛賈政,才如此大膽。

說起史氏為何不喜模樣出挑又頗有管家之才的周氏,反倒給木訥的王氏撐腰,才真真讓人瞠目結舌。

那史氏自詡出身高第名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卻樣樣比不過真正出身百年書香世家的周氏。容貌才華皆比不過也就罷了,周氏嫁過來不過幾日,連當時還未出嫁的小女兒賈敏也欽佩起周氏的品行才能,她這個生身母親反要靠後。

更不用說與周家的親事是故去的老太爺老太太定下的,史氏在老太太手下苦熬了幾十年,看著周氏真是如鯁在喉。

賈代善倒是十分欣賞周家滿門棟梁,曾經動過將周氏配給賈政為妻的念頭,後來被先老太爺罵了一通,也就丟開手。況且他要為次子撐臉面,自然不會為大房出頭。

至於王氏自己,則是進門後被人說處處不如長嫂,丈夫待她不過平平,又聽人說起賈代善曾想為賈政求娶周氏一事,便記恨起了周氏。

若不是賈赦不爭氣,常常連累周氏一起沒臉,顯得王氏比她強了百倍,就王氏那一腔妒恨也不曉得會生出多少事。

想起周瑞家的說過大爺今天下午又因為行事荒唐差點挨了老爺的窩心腳,王氏心中更樂,開導了元春幾句,就叫嬤嬤抱元春回房歇著。王氏自己則備好了熱湯,等賈政從前面回來好用。

誰知左等右等,只等到賈政使人過來說今兒歇在通房玉盞那裏,不過來了。

10雜事

也許是當今近年來少有的勤政終於感動了上蒼,新年伊始,繳討大軍就捷報頻傳,又有各地士紳捐糧捐錢、安置災民。一時之間似乎正應了那句老話,否極泰來。

可惜京中榮國府卻與外頭普天同慶的氣氛格格不入,府內一片愁雲慘霧。

先是周氏身上不爽利,太醫囑咐說要安心靜養,當家太太史氏體貼長媳,就叫二兒媳婦接手管家,然而王氏從來沒有打點過年禮,手忙腳亂間就鬧了笑話。

這倒也罷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偏偏賈政一個名叫玉盞的通房有了身孕又年輕不知道輕重,王氏忙於家事,一時沒有照顧妥帖,那玉盞就落了胎。

賈政如今膝下只有一子一女,賈代善史氏自然覺得他的血脈多多益善,深谙後宅陰私的史氏更一心認定是王氏不賢,容不得旁人為賈政開枝散葉,幹脆直接從二等丫鬟裏挑了兩個容貌拔尖兒的分別送到賈赦賈政房裏,又親口升了玉盞做姨娘。

通房玉盞是當家太太越過兒媳婦親自升的姨娘,二爺賈政素日就喜愛她溫順柔美,又憐惜她剛剛失去了腹中孩兒,一幹捧高踩低的奴才自然十分巴結這位新近得寵的周姨娘。

誰知道周姨娘自從聽大夫說她今生再難有孕以後就整日以淚洗面,哭得賈政心煩意亂,也讓史氏頗覺晦氣,被呵斥一頓後便成了個針紮一下也不曉得喊疼的木頭人。

周氏忙著調養身子,對二房的糟心事兒只做不知,見太太賜下人來,原本不願意理會,結果那天王氏心裏憋屈,少了大房應得的東西,周氏聽牛嬤嬤回完話,直接就升了那個叫紅梅的丫鬟做姨娘,只說自己身上不爽利,要勞累紅梅好生伺候大爺。

橫豎她與賈赦成親之後,太太史氏早就擺出各種道理,塞了一屋子的鶯鶯燕燕到他們這一房,姨娘多一個少一個,她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周氏不放在心上,自然有人噎得飯吃不下覺睡不著。

賈代善對賈政寄予了厚望,一直怕賈政叫人勾引壞了,史氏最能體貼丈夫心意,加上也盼著次子出息,只放了一個玉盞在二房。

如今玉盞那蹄子成了姨娘,太太又送了個年輕貌美的綠萼過來,連一向自身難保的周氏都故意給她添堵,王氏哪裏受得住這個?

周氏那麽大度的給太太房裏出來的人做臉,誰不誇大奶奶又賢惠又孝順?

若是王氏不把綠萼也升做姨娘,豈不是顯得她不如周氏賢惠,讓人指著她罵善妒?玉盞那蹄子的事情也就愈發說不清楚了。

若是升了綠萼,原本幹幹凈凈的二房一下子多出了兩個姨娘,王氏又怎麽也咽不下這口氣。

翻來覆去一整夜,王氏第二日晨起梳妝時整整給自己臉上撲了三層粉,才對剛從綠萼屋裏出來的賈政提起要升綠萼做姨娘。

如此,二房又多了一位最恃寵生嬌、專愛掐尖兒要強的趙姨娘。

事情到這兒,也不過是些後宅婦人間的齷齪,賈代善父子三人有的壓根兒一無所覺,有的就算知道,也根本沒放在心上,沒想到卻影響到了寶貝蛋賈珠。

王氏是賈珠生母,母子感情一直很好,王氏心中郁郁,賈珠想要為母分憂實在是人之常情。

元春是賈珠親妹,兄妹兩個一向和睦,賈珠找元春詢問母親的事情更是理所當然。

母女同心,元春當然不會說王氏不好,直說史氏和周氏二人則顯得她不知禮數不敬尊長,那麽錯處便全是周趙兩個姨娘的。

賈珠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卻是愁上加愁。為人子者,自然要維護母親,可賢良婦人怎麽能夠不大度賢惠?再者這等後宅之事,不是大丈夫應該理會的。

賈珠心裏存了事,讀書時難免就不如往日專心,背書時出了紕漏。

諸先生是個眼裏不容沙子的,一貫信奉嚴師出高徒,又聽人講起賈瑚是拜在了當朝禮部侍郎周澤門下,有心與一門三探花、滿門皆進士的百年詩書大族一較高下,恨不能賈珠一日十二個時辰都在溫書,絕對不允許有一絲一毫的差錯。

當即就祭出了戒尺,抓住賈珠狠狠打了一頓手板,直打得賈珠兩只手又紅又腫。

王氏本就滿心憤懣無處發洩,命根子一樣的兒子又突然腫著手抽抽噎噎的回來,那副委屈可憐的模樣,哪個做母親的不心疼?

隨口抱怨幾句,也算不得多麽出格。

諸先生卻不這麽想,他是真真覺得受辱。

想他堂堂當世名儒,受老友所托來榮國府為一無知小兒啟蒙,平白遭了多少小人構陷,說他貪慕國公府權勢,如今竟然讓一個愚婦想罵就罵,簡直就是斯文掃地。

認定女子生而卑弱的諸先生自然不肯受辱,第二日一早就要辭官而去,賈代善苦留不住,只好備上厚禮送諸先生歸家,只求諸先生口下留德,不要葬送了賈政賈珠的前程。

賈珠糊裏糊塗丟掉了才拜的名師,賈代善夫婦並賈政夫妻都是成日黑著臉,榮國府裏還有哪個不要命的奴仆敢笑出聲兒來?

賈瑚讀書之餘聽小廝們學說二房這些日子出的亂子,不由心情大暢,一連幾日見誰都是笑瞇瞇的,模樣十分喜人,舅母劉氏等人一見就忍不住把他摟到懷裏好一頓揉搓。

可惜樂極生悲。

一日賈瑚剛從舅舅家讀書回來,就聽人說起父親赦大爺又挨了老爺的打,沒個把月怕是下不了床。

細問緣由,竟是因為二叔賈政主動提起把家裏的那個童生名額給賈瑚。說是賈瑚為長,名額自然該給他用,賈珠年幼,下場考個秀才回來就是了。

賈政這樣忠厚,賈代善如何不歡喜?偏偏賈赦愚鈍不堪,不能體會弟弟一片苦心,也不知道究竟都說了些什麽,惹得賈代善動了板子。

心中大罵賈政假仁假義,賈瑚擔心母親弟弟受不了這樣的驚嚇,立刻就要回房裏看周氏與賈璉,卻被告知大奶奶與璉哥兒都在太太那裏。

——二奶奶娘家侄女,王家排行第二的姑娘要隨母親進京了,太太要留客。

王家行二的姑娘,可不就是鳳辣子王熙鳳?

賈瑚一個激靈,頓時想起自己上輩子差不多就是在這個年紀定下了與王熙鳳的親事。

11王氏熙鳳

那時他還在為母親守孝,突然一日太太史氏那裏就多了一位爽朗大方明媚嬌俏的姐妹,說是二奶奶娘家侄女。

堂兄賈珠忙著讀書上進,堂姐元春則忙著跟嬤嬤們學規矩,整個府裏只有這個比他大了半歲的鳳丫頭樂意陪他玩耍,兩個人自然十分親近。

因此當太太稟明老爺,為他定下王家熙鳳的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理所應當。

再之後王熙鳳十五及笄,成親、得女、離心、欺瞞……活了兩世,他也沒有想明白,好好一對恩愛夫妻怎麽就變成了最後那副模樣。

心中唏噓不已,賈瑚卻明白王熙鳳並不是他喜歡的那類女子,王熙鳳太過要強。而他這一世雖然已經下定決心當個王熙鳳上輩子心心念念的、能夠封官拜相的大丈夫,但是並不想與王熙鳳再有一絲一毫的關系。

一日夫妻百日恩,只盼王熙鳳這一世覓得如意郎君,莫再為個不爭氣的紈絝費盡心神。

打定主意,賈瑚便有意避開太太史氏和二房的院子,借口功課多,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閉門不出。

如今長房嫡長子還在,王家十有□是想把王熙鳳嫁給榮國府承爵之人的,那麽賈璉這個大房次子估計根本不在王家眼裏,他只要管好自己,別給太太史氏生事的話柄就好。

唯一可慮的,是太太史氏咬著表妹小周氏父母雙亡的事情不放,哄得祖父也認定小周氏命格太硬,不可配給長孫。

可惜周氏似乎壓根兒沒把史氏王氏要接王熙鳳過來的事情放在心上,一連幾天,除了想多個玩伴的賈璉,根本沒有一個人在賈瑚面前提起王家的姑娘,讓面兒上只有七歲多的賈瑚憋得內傷也只能裝作一無所知的模樣,照常讀書習字。

加上舅舅周澤似乎有意加重了賈瑚的功課,若不是賈璉突然提起王熙鳳,賈瑚都快要忘記自己曾經為王熙鳳上京一事而煩憂。

“哥哥,你今兒不在可是虧了。二嬸娘家來人了呢,那位舅媽帶走的糕餅跟咱們平日吃的一點兒都不一樣,還有個跟我一般大的女娃,太太說叫她鳳丫頭就行。瞧鳳丫頭給我的絡子,這可是我贏來的。鳳丫頭下午跟我趕了幾局棋,還沒有能贏過我的時候呢。”

這日賈瑚照例回府就鉆進自己屋子,最近因為怕被賈瑚揪著讀書一直躲得遠遠的賈璉卻突然帶著狗巴巴的過來了,連喜兒捧上的茶都顧不上喝,一股腦兒說了一車的話,還獻寶似的給賈瑚看他手裏抓的絡子。

歪歪扭扭、粗細不勻,配色倒是大氣漂亮,一瞧就知道是大家姑娘練手用的東西,必定是王熙鳳親手打的無疑。

想不明白這輩子賈璉襲不了爵位怎麽依舊能叫王家在他身上花心思,賈瑚幹脆伸手在賈璉腦門上狠狠彈了一下子。

“那是咱們哪門子的舅舅?咱們母親娘家人口簡單,你我統共三個舅舅,一個在朝為侍郎,一個前幾年去了,還有一個外放為官的,你倒自己認起親來了。”

一雙桃花眼微瞇,賈瑚等賈璉扯著嗓子嚎夠了,才繼續不緊不慢的說道:“別一口一個鳳丫頭,王家妹妹比你大了幾個月呢,要叫鳳姐姐,沒大沒小的,忒不尊重。”

賈璉被彈的眼淚都出來了,不依不饒的哭鬧了半天,見沒人理會他,也知道自個兒很不應該不分親疏,心裏有點發虛,才漸漸抽抽噎噎的止住了。

本來以為自己這麽乖巧,哥哥賈瑚好歹也該說句軟話了,誰知竟然又把他訓了一通。

“太太吩咐的,我要是不聽話,太太又該說母親不會教養孩子了,到時候我被太太抱走了,母親一定想我想的難受。”

雖然賈璉心裏一直莫名其妙的有點懼怕賈瑚,此時也忍不住頂了嘴,又怕賈瑚仗著大了幾歲按著他打,忙跳起來向門外跑,想要去搬救兵。

賈瑚起先楞了片刻,等想明白賈璉這是要去尋周氏告狀,不由就樂了。

想他當年,就是受了委屈想找人撐腰,又去哪裏找母親?璉兒這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臭小子。

不過知道擡出母親來壓哥哥,璉兒腦子倒是比以前好使多了。

常言道知子莫若母,在賈瑚賈璉兄弟這裏,就是知弟莫若兄。賈璉的小心思賈瑚都不用再看第二眼,就看的明明白白。

剛才璉兒那小子是真的惱了,不過不是因為被哥哥打,而是因為賈瑚讓他叫王熙鳳姐姐。

——賈璉有個不為人知的小癖好,不喜歡比他大的女子。因為王熙鳳顏色實在是好,為人只要不深交又給人以嬌蠻可愛、聰明剔透之感,比起元春那索然無味的寡淡性子好了何止百倍,賈璉真真舍不得松手,才對王熙鳳比他略略大了幾個月的事情視而不見,更不喜歡有人提起。

現在賈璉雖然還懵懂不知男女之事,這點子癖好還是一模一樣。

賈瑚就是有意使壞,不想賈璉進了王家女兒的脂粉陷阱,任賈璉告到天王老子那兒,他也不會改口。

何況母親周氏肯定也不願意讓賈璉跟王氏的侄女有什麽牽扯。只看王氏一向仗著史氏偏心給母親下了多少絆子,就不能讓王熙鳳進了大房的門。

忖度母親就算一會兒過來訓他一頓給賈璉出氣,八成也是雷聲大雨點小,賈瑚便放寬心,由丫頭們服侍著換了衣服,專心致志的練起字來,直到平兒來說大奶奶來了,賈瑚才擱筆理理衣裳,起身迎了出去。

周氏左手牽著眼圈兒通紅的賈璉,右手卻攬著個眼生的小女娃。

鬢垂偏荷葉、眉間梅花胭脂痕,吊眉鳳眼、瓊鼻櫻口,上穿粉色對襟鑲錦襖,下著輝煌五彩鳳尾裙,環佩叮當、顧盼神飛,正是王家熙鳳。

到底是鳳辣子,不管幾歲,不管走在何人身側,那通身的氣勢都不容人忽視。

當著王熙鳳的面兒,賈瑚自然不能再提年紀稱呼的事兒,只好擺出一副讀書讀傻了的憨厚模樣請母親和“王家妹妹”進去坐。

周氏還以為是自己帶著人來興師問罪把大兒子嚇得傻了,一點兒也沒想到賈瑚是為了讓王熙鳳主動對他敬而遠之才扮成個書呆子,不免把那些責問的話都收了回去,只說賈璉還小,便是賈瑚這個做哥哥的要教訓弟弟,也要和緩些才是。

賈璉一聽母親的話跟方才在房裏安慰他的根本不是一回事,一張小臉馬上垮了下來,又不敢跟母親鬧,只好垂著頭不說話。

王熙鳳則是被母親王子勝夫人打發過來與賈瑚廝見的,可她並不喜歡書呆子,與賈瑚互相見過禮就沒了說話的興致,任奶娘如何使眼色都只低頭玩腰上垂著的金禁步,心中直納罕這府裏兩房的長子怎地都養成了個書呆子,倒是璉兒弟弟還有些意思。

王熙鳳不開口,周氏賈瑚也樂得清靜,只有賈璉一個人委屈又不自在,飯都賭氣不肯吃了。

12議定

不提王家母女在大房母子這裏碰的釘子,第二日用過早飯,賈瑚賈璉兄弟兩個正陪著賈赦周氏說話,牛嬤嬤突然含笑走了進來,規規矩矩的給四個主子請過安,才恭恭敬敬的開口:“舅爺來了,正與老爺說話呢,老爺那邊請大爺過去相陪。”

聽說長兄周澤來了,周氏眼中立刻盈滿了笑意,這兩日一直蹙著的眉頭也終於松散開,賈赦則直接撫掌而笑:“大舅兄果然是及時雨,辦事再妥帖不過。”

話裏的意思,周澤竟是受他夫妻二人之托,專程登門拜訪的。

“大爺慎言,莫要讓老爺久等。”周氏知道自己丈夫是個藏不住心事的,唯恐賈赦一時得意忘形,在賈代善面前露了行跡,見賈赦起身就要出去,連忙輕聲叮囑。

如果賈代善惱怒他們兩個自作主張,拒絕了周澤所請,那才真是追悔莫及。

賈赦對周氏很有幾分情誼,此時回身看去,周氏一襲錦葵紫六幅裙,頰上淡淡桃花妝,頗有裙拖六幅湘江水、面若飛霞剪心愁之態,直將賈赦的心都掏了去,再看看周氏身邊兩個日漸長成的兒子,賈赦還有什麽不能答應的?

一疊聲讓周氏放寬心,賈赦才掀簾子自去了。

賈瑚賈璉兄弟二人雖然十分好奇,但是看母親一點兒開口的意思也沒有,枯坐了一會兒,只得行了禮各自散了。

直等到午後周澤離了榮國府,賈代善回榮禧堂與太太史氏說話,賈瑚才從嘴碎的下人口中打聽到了舅舅過府與祖父一敘的緣由。

周澤是來說自己的侄女小周氏的婚事的,想要親上做親,把小周氏許配賈瑚為妻,而一家之主賈代善已經應下了,說是明日一早就請官媒去周府提親。

賈瑚當時就有些楞,還是跟著的執硯機靈,從自己袋子裏抓了幾個銅錢給了那個還眼巴巴等著賞錢的婆子。

那婆子不過是個末等雜役,偶然聽二門上的小廝說了幾句,又恰巧遇見了賈瑚帶著執硯在花園裏轉圈兒,才上趕著賣了次好,也不嫌執硯給的賞錢少,攥著就往懷裏塞,一時不慎還掉了一個,怕賈瑚發火,彎下腰慌慌張張撿了一把,抓著一手的土就快步跑開了。

賈瑚這才醒過神來。

虧他擔憂了大半夜,就怕太太史氏使什麽手腕,逼得父親母親應下聘娶王熙鳳一事,沒想到母親不聲不響的,竟然早就與舅舅商量好了對策,直接在祖父那裏使勁,先下手為強把長房長孫媳的人選定了下來。

也不知道太太聽老爺親口告訴她這樣的大喜事,會不會歡喜的心肝都疼了。

史氏何止是心肝直疼?她真真覺得自己的四肢百骸沒有一處舒坦的。

“老爺就這樣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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